他们说，十五的月亮里住着一个人，种了一棵树的。于是就在那年的十五的夜，玥子溜出家，一个人躺在农场的草堆里，仰着头仔细地看，看月亮里的那个人那棵树。结果，玥子果真在月亮里发现了那个人和那棵树，她使劲不眨眼睛，生怕一眨吧间那个人和那棵树就消失不见了。玥子是懂的，月亮里怎么会有一个人和一棵树呢？可是玥子相信自己的眼睛，那个通体发光、悬在天上的月里真有一个人和一棵树的。
玥子那天夜里跑回家，在进门时撞见了自己的姆妈。姆妈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，略带红晕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嘴唇，这个眼前才十七八岁的少女出落得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。玥子迟疑了一会儿，看着不说话的姆妈，径直跑回了自己的屋里。
玥子是不喜欢和姆妈说话的，自从那天以后，那天父亲被姆妈赶出了家门，从此玥子没有了爸爸。玥子对姆妈也说不上是恨的，她习惯性地将这一切厄运牵系在自己的命上。在姆妈的眼里，这个孩子话说的极少，但是母女的心毕竟还是相通的，扑眨扑眨的眼睛瞒不住姆妈任何秘密。刚才玥子迟疑的眼睛，姆妈早就心里有数了。
玥子一个人呆在屋里，并不是急着打开窗户，她拉开灯，拿了一个纸糊的鸽子，爬上桌上，她拿着鸽子悬在灯下，可是灯上没有任何阴影。玥子灰心了，因为玥子在不相信月里真有一个人和一棵树以后，猜想着会不会是地上真有一个人和一棵树映在了月亮上。可是现在又被推翻了。
玥子顺势卧倒在床榻上，朦朦胧胧的帘子和明明晃晃的灯光，玥子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八月十六的那一天，照例是中秋节的，因为十六的月儿还是圆的。村子里依旧还是喜气洋洋的，好像本来呆在屋里的人都一下子现了形，一队一队地排列在村子的角角落落。玥子讨厌这样拥挤的白天，但是还是被姆妈硬拉着去逛村子，和很多玥子不认识的人东一句西一句搭腔。姆妈心里自然有数的，玥子到了这般水灵的年纪，自然是应该出来露露脸的。玥子不说话，见人也不语，姆妈教她称呼，她也不答，只是扑眨着眼睛，村子里人原本都知道玥子是不怎么爱说话的，这回就更加确信了。但是村中里人也说了，玥子的确是天生一副美人胚子，得了她爸爸姆妈的真传。
那天，村里除了走街串户的人，还有照例有一些下乡文艺队的。上次有一批唱戏的刚走，这回要来一批放露天电影的。玥子听说过电影，但是没有看过，和她同龄的孩子都嫌弃她不爱说话，自小她就一个人游戏，所以虽然电影队来过村里几次的，但是玥子过去总是提不起兴趣。这回姆妈也很奇怪，到露天电影的点儿的时候，玥子居然抱着凳子出门去了。
玥子被整个场景骇住了，整个农场坐满了老老小小，大家眼睛盯着一块白布，那块白布上面居然有个人，有棵树。玥子放下凳子，小跑到白布后面，什么都没有，人和树明明在白布上，怎么会没有呢。玥子躲在在白布后面终于看见了一束从人群后面发射出来的光束。
玥子跑回家，开启了屋里的灯，从抽屉里找出来昨天那个纸糊的鸽子，白色的墙壁上果真有一个鸽子。玥子明白了，月亮是不发光的，那一个人和那一棵树是映上去的。
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，玥子想找到那一个人和那一棵树。她突然记起打开窗，可是皎洁的月里，再也没有那个人和那棵树的影子。那晚，玥子失望透了，她看了一夜的月亮。
第二天，有一个陌生人来家里，她和姆妈依依呀呀搭着腔，玥子半醒半睡的，模模糊糊听到了一些不安的字眼。玥子赶紧下床，光着脚赶到姆妈的面前。那个人上下打量着没有梳洗打扮的玥子，笑得合不拢嘴。最后那个人笑着离开了他们家，临走时还握了姆妈的手。
那晚，玥子哭了，她跑到湿漉漉的草堆里，轻声地抽泣。
第二天，姆妈看见玥子哭红的眼睛，只是装作没有看见，她明白的。
又过了几天，有几个人来玥子家，玥子听见隔壁都说她家要有喜事了。
又过了几天，玥子被穿上了红色的衣服，玥子被嫁了。
第二年的十五，玥子一个人坐在窗户底下看月亮，看见月亮里的一个人和一棵树，就这样又看得发了呆。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，轻轻地说：爸爸会回来的。
（美术馆 周文斌）
">